社会主义与唯物主义的内在关联

马克思在自己学说的形成时期，曾就唯物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内在关联发表过十分精湛的见解。他在批判青年黑格尔派的论争中，不仅深刻地阐明了二者的内蕴关系，而且还特别强调了实践对唯物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契合机制和支撑作用。深刻领会马克思的这些思想，并对社会主义的实践原则作一全方位的透视，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社会主义就其内容来说，是对阶级压迫和社会不平等现实的批判，因而最初都表现为对未来理想社会的憧憬。但就其产生的形式和途径而言，它同任何先进的思想一样，都是从现有的思想资料出发，表现为对已往思想的承接和发挥。近代以来，哲学作为科学的科学，是万能的思想库，任何有见地、有价值的思想都离不开哲学的滋养。而唯物主义世界观，向来与进步阶级相携手，为他们提供先进的思想指引和行动坐标。18世纪的唯物主义曾经孕育和指导了轰轰烈烈的法国大革命，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和社会文明就是在法国启蒙学派和唯物主义者的平等、正义、人权、博爱的呐喊声中产生出来的。

但是，法国唯物主义的威力远不止于此。它不仅在思想中铸造了一个资本主义世界，而且还为未来推翻这个世界打下了伏笔。原来唯物主义哲学具有极强的历史穿透力，依据它的基本精神和实践准则，不仅封建制度要被推翻，就是取而代之的资本主义也不合乎理性和正义，它也应被扔到历史的垃圾堆中去，一个更完善、更美好的社会制度等待人们去争取，这就为社会主义提供了逻辑前提。德国庸人只看到唯物主义对封建主义的批判和对资本主义的关照，而马克思则透过问题的表面，看到了唯物主义的巨大潜力。这就如同马克思恩格斯当年洞察黑格尔辩证法的“真实意义”和“革命性质”一样，其道理如出一辙。黑格尔辩证法的“真实意义”和“革命性质”在于“它彻底否定了人的思维和行动的一切结果具有最终性质的看法”（《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16页），即在它“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理解，即对现存事物必然灭亡的理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112页）。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说：“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同上书）。那么，与辩证法的革命意义相比，唯物主义的社会主义意蕴又体现在哪里呢？

1844年，马克思恩格斯已经完成了从唯心主义到唯物主义、从革命民主主义到共产主义的两大转变。为了清算青年黑格尔派的唯心主义观点，表明自己业已形成的唯物主义和共产主义世界观，马克思恩格斯合写了著名的《神圣家族》一书。其中专辟一章，题为《对法国唯物主义的批判的战斗》，精辟地阐明了社会主义源于唯物主义的社会观，是“唯物主义运用于社会生活方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1957年版，第2卷第765页）的体现。

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者在历史观上都是唯心主义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如实地反映社会生活，并对其中某些社会现象作出正确的观察和判断。马克思把法国唯物主义区分为两个派别：一派以拉美特利为“中心人物”，起源于笛卡儿的物理学，“它在机械的自然科学方面获得了卓越的成就”，马克思称其为“真正的自然科学的财产”（同上书，第161、166页）。另一派以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为代表，起源于洛克的经验论。这一派重视理性，强调感觉经验，主张用健全的理智直面社会生活，形成了人性本善、智力平等、教育万能、人是环境的产物等一整套较为完整的社会政治观点和伦理思想。这类命题和见解未见十分科学和确切，但它作为反封建的武器，还算较为精良。马克思抓住了这些思想的深层意蕴和可能做出的逻辑引伸，并将其贯彻到底和推论至极，从中发现了“唯物主义的社会主义倾向”（同上书，第167页）。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自己就率先做了这样一番推论。他说：“并不需要多大的聪明就可以看出，关于人性本善和人们智力平等，关于经验、习惯、教育的万能，关于外部环境对人的影响，关于工业的重大意义，关于享乐的合理性等等的唯物主义学说，同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同上书，第166页）对人性、利益、环境等这诸多推导所得出的结论和要求，显然是资本主义现实所满足不了的，只有在未来理想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中才能达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明确指出，法国唯物主义“直接导向社会主义”，“成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财产”（同上书，第160、166页）。

法国唯物主义的社会主义倾向具有深厚的哲学基础，带有某种必然性。一般来说，只要能从感觉和经验出发，理性地面对生活，就有可能在人性、环境、教育、犯罪等问题上得出近切实际的结论。正是这些结论的延伸和追寻才把唯物主义和社会主义联结起来，并成为社会主义理想和要求的诞生地。所以，决定唯物主义与社会主义内在关联的，不是它的枝节表层，而是唯物主义的根本立场和属性。这一点也表明，与唯心主义这棵不结果的花不同，唯物主义及其认识论是一株绽开理性、正义之花，结出社会主义思想之果的参天大树。